25
褆摩的尸体在金猊的地盘被发现,死状惨烈。西蒙将他捡回,放进水晶棺材,红白玫瑰铺满他的四周。褆摩的脸面血肉模糊,散发浓烈的腥臭味,几乎没有人愿意多注视他一刻。西蒙守候在褆摩的棺木旁,眷念的凝望他的尊容。
不远处,龙宿没有下车,敞开车门的坐在座位上,他不耐烦的拿出雪茄在手掌上敲,掏出金色打火机,擦燃。火焰发出嗞嗞响,烧出烟草的香气。
“龙宿,”西蒙拾起一朵红玫瑰放在唇边亲吻,“佛剑分说的命值多少?”
龙宿停下吸烟的动作,哼笑道“金猊老大的命岂是吾能决定的。”
“你开个价。”西蒙将玫瑰放在褆摩脸旁,手指亲昵的触摸他的血肉。
龙宿吐着烟圈,不急不缓的说出两个字“一亿。”
西蒙命手下合上棺木,接过擦手的毛巾。“可以,钱会立即汇到紫垣的户头。”西蒙擦干净手,语气变得凌厉,“不过龙宿,别让我查到褆摩的死另有隐情。”
龙宿指间的雪茄散发着烟雾,他漫不经心的说“吾也希望。”
消息传回金猊时,佛剑并没有太留意,明摆的栽赃又何须去在意。圣踪汇报说,疏楼龙宿请他一会,褆摩的事希望金猊给个交待。佛剑不打算回应,吩咐手下不要理睬紫垣的挑衅。
圣踪对他的决定显得相当不满意,“大哥,你这样容忍,只会被紫垣说我们做贼心虚!”
佛剑手腕上的佛珠被擦得黑亮,“我们若是反击便正中疏楼龙宿下怀。”
“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圣踪不服气的提高了嗓门,“大哥,我知道你有顾虑,可是这次明显就是疏楼龙宿挑起战争的借口,我们要在这个时候退缩了,以后怎么立足?怎么见弟兄们?”
“圣踪,你还是这么性急。”佛剑无奈的摇摇头。
“对,我是急,也不够聪明,可是我还不至于傻到忘记蜀哥的仇!”圣踪激动的咆哮起来,“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要紫垣为此付出代价!”他摔门出去,响动声谱写他的怒气。
佛剑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鼻梁,沉沉的合上眼皮,蜀道行的仇他从来没有忘记过,相反的他无时不刻都深深的记着,掩护他走而惨死的好兄弟。“是该清算了……”佛剑吐出这句话,眼中却透着难以形容的沉重色彩。
圣踪召集了几个信得过的兄弟,做好一切准备后全副武装的前往疏楼龙宿约见的地点。刚踏出门口,发现佛剑的车已经停在那了。佛剑打开门,招呼圣踪上车。
“大哥……”圣踪说不出话,心中一阵翻腾。
佛剑拍拍他的手,“你和道行都是我换命的兄弟,我不会让你单独涉险。”
圣踪用力的回握佛剑的手,眼眶有些泛红,“大哥,这辈子能跟上你,就算死也值了。”
佛剑的表情凝重,说道“既然是兄弟,生死与共。”
圣踪用手掌抹了把脸,坚定的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准任何人动你。”
佛剑另一只手扶在圣踪手背上,牢牢的握住。
所谓兄弟,便是可以托付性命的人,而非朋友能匹敌。这简单的两个字承载了太多感情,佛剑的重情重义换来一批又一批生死同盟的好兄弟,这是佛祖赐予他的,是他纵横四海的坚强后盾。他信任兄弟,这是他与疏楼龙宿的最大不同。龙宿不相信任何人,除了他自己。面对佛剑的兄弟论,龙宿只会嘲笑的回应他,现实总是无比的残酷。
驾车来到码头的废弃仓库,紫垣的人马早在此等候。佛剑一行人靠近,却没见到疏楼龙宿。
“疏楼龙宿呢?”圣踪拦在佛剑面前。
紫垣的蒙山飞燕露出一丝阴毒的表情,面目不屑的回答道,“龙首可没空应付这些杂事。”
“你他妈的什么意思!”圣踪暴怒,捏紧的拳头几欲挥出。
蒙山飞燕不禁流露出一分耻笑,佛剑分说拍拍圣踪的肩膀,示意圣踪冷静。佛剑的表情很镇静,不急不怒,“你们想怎么谈?”
“哈,还需要谈么?”蒙山飞燕用傲慢的口吻说道,“杀人偿命,当然是赔命!”
刹那间,紫垣的人手纷纷掏出黑亮的手枪,对准了佛剑的要害。圣踪及其手下们也不慢,几乎在同一时间拔出了武器,指向紫垣的人。
佛剑依然一副稳若泰山的模样,“褆摩的死与金猊无关,紫垣若是妄想以此威胁金猊,只会弄得两败俱伤。”
蒙山飞燕哈哈两声,说道“是吗?我可不认为。”
话音刚落,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圣踪一班人的枪口调转位置,统统指向了佛剑。佛剑诧异的望向圣踪,写满不可思议的神情,他的眼中是怀疑,是惊奇,更是痛苦。
“我说过不会让别人动你,”圣踪的笑声在此刻显得异常嚣张,“因为你的命是我的。”
“这就是你一直劝说我来赴约的原因?”佛剑叹了口气,仿似什么都看透了。
圣踪走到佛剑跟前,枪口抵在他的额头。“没错,一切都是为了杀你,”圣踪坦然承认,“你不能怨我,你知道你的命值多少钱吗?我也得为我自己着想吧,哈哈!”
“为了钱,你竟然出卖兄弟……”佛剑的拳头骤然紧握。
“够了吧,兄弟兄弟的,你烦不烦啊!”圣踪厌恶的说着,“拜托,都什么年代了,你那套兄弟理论不管用了,现在讲究的是钱啊,钱啊!跟着你卖命,到头来屁都没有,凭什么啊!”
“道行……是你害死的!”佛剑的目光中散发着多年未现的血光,自他信佛后鲜少接触杀戮,如此寒冷的眼神令圣踪不禁震住。
“是又怎么样,正好啊,我这不就送你们两兄弟团聚了嘛。”圣踪裂着嘴呵呵笑起来。
佛剑收回染满怒气的目光,又问道“褆摩也是你们害死的吧?”
“NO,NO,褆摩是疏楼龙宿杀的,不过顺水推舟赖给金猊。”圣踪越发得意。
“圣踪,你的话太多了。”蒙山飞燕露出不愉快的表情,他希望快点解决佛剑回去交差。
圣踪瞥蒙山飞燕一眼,“怕什么,他都快死了,”他觉得自己玩够了,该动手了。“那么大哥,该说再见了,不,是永别。”手指扣住扳机。
佛剑的眼直直的瞪着圣踪,“是,是该永别了。”
砰——
一声枪响,鲜血溅了出来。
蒙山飞燕惨叫着倒地,子弹射穿了他的胸膛,血流如柱。圣踪尚未反应过来,他那帮信得过的手下已经举枪向他射来,他的双腿都挨了枪,强烈的疼痛促使他跪倒在地,眼睁睁看着门外冲进了一群金猊的人。
紧接着是一场混战,佛剑拿出了久违的武器,那是蜀道行生前常用的枪,子弹接连穿透对方的身体。枪战并没有持续太久,占据绝对优势的金猊很快射杀了紫垣的全部人手。现场尸骸遍地,徒留圣踪匍匐在地上痛苦的呻吟。
佛剑没有马上杀他,而是站到他的跟前。圣踪痛哭流涕的向佛剑磕头作揖,“大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被钱迷了心窍,你饶了我这次吧,我求你了!”头撞在水泥地上发出碰碰的声音。
佛剑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圣踪,有的东西是用钱卖不到的,比如兄弟。”
圣踪一身污泥,模样狼狈,“大哥,是我错了,我知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吧,看在我跟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求你了!”
佛剑缓缓合上了双眼,谁也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举起了手枪,而后扣动了扳机。
佛曰,人有众过而不自悔,顿息其心。罪来赴身,如水归海,渐成深广。
佛曰,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佛剑没有多看一眼便转身离开,仓库门外是西蒙正在等候。
“这便是我给你的交待。”佛剑头也不回的对他说。
西蒙拉低了自己的帽沿,圆帽下的表情没有人看到。“剖心的付出换来手下的忠诚,你是个出色的领导者。”
西蒙的赞叹只换来佛剑的背影,金猊的人随后撤离了。西蒙靠在废旧的墙壁上,仰望天空,金色的阳光仿佛要净化这个肮脏的世界,收拾残局的人很快便到了,他聆听着由远及近的警笛。
带队的是羽人,意识到仓库内的惨状,警察们迅速包围了仓库,西蒙很配合的举高了双手。
“我想见你们剑Sir一面,我和他应该有很多话要说。”西蒙的脸上挂着无人能读懂的笑容。
(26)
圆儿不喜欢搬家,但是在他幼小的不多的记忆里,却有无数次搬家的场景:看着那些曾经熟悉的事物被打乱,被挑拣过后打上包运走。他害怕哪天自己也会像被留下的物品一样被父亲抛弃,幸好,父亲每次搬家都不会忘记带上自己……
佛剑只命人把一些必需品装箱,房产和一些值钱的物品等找了律师变卖,实在无法变卖的送给了佣人。他把手下的兄弟们叫进了佛堂,把自己的资产分摊了下去。金猊的人意识到,一直带领他们的人不会再和他们走下去了,剩下的路或许只能好自为之。累了的,可以离开;想继续的,会面临着新一轮的血雨腥风——每一任老大的离去,都意味着手下势力的较量,或者死或者活的更好,这就是游戏的规则。
门被打开了。金猊的人纷纷走出来。不同的面孔,是同样严峻的表情。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思量,或暗暗较劲,或思考着应该拉拢哪一股势力。佛剑不想多去思考,因为接下来的事情,将不会再写进他的人生。
佛剑取出被收藏的很好的船票:三张。
剑子穿过狭长的走廊,慢慢接近讯问室。从走廊一头便可以看到从其中唯一一间亮了灯的屋子里射出的白炽灯光。羽人站在门口的桌子旁边,显然惊讶于剑子赶到的速度。
剑子看上去脸色有些不好,走起路来给人一种机械的僵硬感。羽人看到他衬衫领口初隐隐约约露出的绷带,有些担心。
“你没事吧?”
剑子走近羽人,稍微摇了摇头,直接问:“里面状况怎么样?”
“没有。什么都没说。”羽人用力揉揉眼角。“这家伙硬得很!说在剑sir出现前,什么都不会说。”
剑子点点头,转身走过去,轻轻拧开门闩。
屋子里空气很不好,地上布满了烟头,空气里是奇怪的味道混合着烟草味。
似乎是听到了开门的声音,西蒙抬起头,随即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他苍白的脸在白炽灯的强光映衬下显得更是毫无血色。充血的眼睛旁边是接连几个小时问讯后疲惫的黑眼圈,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下让他看上去像传说中的吸血鬼。不过算上他杀的人和他从那些人身上获取的利益,恐怕吸血鬼也比不上他的残酷。
剑子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先对着屋子里看着他的两个年轻警员点了点头。其中一个把记录的仪器和本子交给了另一个便走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了西蒙,剑子和一个年轻的记录员。
“你可以说了吧?”剑子开口问道,声音有些沙哑。他并不比西蒙精神很多,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苍白无力。
“很简单,一个交易。”西蒙吸了口架在手指间的香烟,然后直接把剩余部分戳在桌子上掐灭了。
剑子皱了皱眉头。并没有说话。
“怎么?剑sir好像并没有兴趣?”
“这里是警察局,我是拿纳税人钱做事的警察。谈交易的话……我恐怕你搞错地点和对象了。”
“你很想让龙宿死吧?”西蒙在灯光下对着剑子微笑。
剑子没有回答,依旧平静地望着西蒙。
“我也是……非,常,想。”西蒙露出一个微笑,这微笑没有延伸到眼底,只浮于表面,却也足够说明他的算计。
“再说一次,这里是警察局,不是交易所。”剑子冷冷地回答。
似乎微微顿了一下,西蒙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古板不知变通,但还真不知道你如此不识时务。我不说,你们什么也得不到,这样僵持下去,谁也得不到好处,反而给龙宿时间把证据毁灭地一干二净。”西蒙用右手的食指轻轻扣了扣他左腕上的名贵手表的表盘,就仿佛它是个倒数计时器,“剩下的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减少呢。”
剑子望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他自己落在警方手里,虽说几乎算得上自投罗网,也并不能保证自己能轻易地离开。他带着目的来到这里,算得上孤注一掷。经过连续的审讯,精神已经抵达了疲劳极限,却看上去一点也算不上落魄。是什么能让一个如此骄傲的男人冒着危险坐在这里和自己谈条件呢?剑子似乎在混沌之中渐渐捕捉到了一丝光明……那是一种奋不顾身的,深彻入骨的感情。似乎不易察觉的,却可以在失去时顿然崩裂的感情,那是爱!没错!只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因为和爱有了联系。才让人奋不顾身,让人抛却理智……
“好,那么就拿出所有的证据吧!”剑子听到自己如是说道。
夕阳斜斜地照在一座小花园的栅栏边。远远望过去,白天放射着刺眼光芒的太阳,此刻也显得平易近人的多了。剑子接到佛剑的电话,便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儿时居住过的地方。不远的地方是喧嚣的人声和车水马龙的景象。从这个地方望过去,昔日的景象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剑子仿佛可以看到奔跑在废旧工厂的两个小孩子的样子,同样沐浴在温暖柔和的夕阳之下,跑累了便倒在一遍的杂草丛中聊着未来一起做警察的日子。小孩子的想象中,警察都是即威武,又风光的,真正做了才知道,有着许多的无奈和悲伤。
“来了?”剑子用余光看到佛剑的身影,虽然佛剑算的上健壮,走路却不会发出很大的声音。他默默走近,以同样的姿态望着和剑子一样的方向,若有所思。
“我要走了,金猊已经交了出去。”佛剑悠悠地说道。听不出他语调中的波澜,仿佛只是谈论别人的事情。
剑子也没有扭过头,两个人就这样望着远处两个平行的方向,放空在一个永无交叠的点。
“还会回来么?”
“也许……也或许不……”
“为何这么说?”剑子想看着佛剑,望着他的眼睛,看穿他的想法,却最终止住了这样的欲望。
“如果你也一起,这里就没有什么可以放不下的了。”
一张船票落入剑子眼底。他低头接过佛剑手里递过来的纸片。和正规的船票不一样,剑子知道,这是一个偷渡者名额的准许纸,无数洗手不干的人,或者携款逃离人的通行证。没有目的地,就好像没有未来。
“我不需要!”剑子半晌才说道。他知道他的这句话,会将他和佛剑之间的那道门紧紧关闭。佛剑已经不止一次的暗示或者要求他一同离开。可是他不能,并不是留恋什么,而是有太多理不清的纠葛,他需要有个交待。
“它本就为你准备,现在东西已经在你手里,如何用,会不会用,我已经无法掌握。”佛剑站直了身体,收回了目光,轻轻转身离去。走了几步似乎微微停住脚步。“剑子,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对吧?”
剑子没有回答,他感觉自己在点头,但是实际上却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做声。直到佛剑走远,才猛然发觉一滴泪划过脸颊。微风吹来,太阳已然完全落入地平线,一丝凉意划过心头。剑子想起来那个不明意味的吻……
“佛剑,你我本应有一个共同奋斗,相互扶持的人生,奈何却是这样的结果。”
羽人、小钗连同其他队的同事,带着拘捕令冲入紫垣总部的豪华总统套房的时候,根本不见龙宿的身影。根据线人的连夜跟踪,可以肯定龙宿最后是进了这座大厦。找不到人的特别小分队在搜查时遭到了早已埋伏好的紫垣人的突袭,两名警察当场身亡,多名受伤。羽人紧急联系总部,这次普通的拘捕在短时间内演变为了恶性的警匪交战。
显然龙宿得到了一些消息,深知这次的拘捕罪证充分,足以致命,干脆撕破脸来个鱼死网破。一页书没想到对方负隅顽抗,紧急调令其他特别行动队立刻赴往现场。
特别行动队出发的时间,剑子默默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玻璃走廊门那边集合的人冲下楼梯。他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外面是昔日里热闹的办公室,现在却空无一人——重案一组,从来都是令人羡慕的活跃部门。剑子把灯全部打开,从距离办公室最近的座位开始一个一个走过去。他来到慕少艾的桌前,东西排列地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仿佛他只是稍稍离开。此时羽人和小钗正在几千米以外的地方通力追捕着害少艾离去的罪魁祸首。杜一苇也跑去增援。剑子把昨天去看慕少艾和小寻时,从少艾墓边折下的松枝放在他的桌子上。轻轻笑了。
然后他快步进入自己的办公室,脱下穿了很多年的制服,换上了轻便的衣服,走向了地下车库……
剑子是在前一天去祭拜少艾和小寻的。少艾的墓碑上,是那张万年不变,有些不大正经的笑脸。那样的脸似乎连要说出的话,和惯常的语气都可以被和他熟悉的人想象出来。却永远与墓地的肃穆无法和谐。小寻的照片还是他在警察学校的身份照,年轻精致的面孔是一贯的严肃,让人无法想象这样鲜活年轻的生命早已化为一抔黄土。这些都不应该是他们的命数。
剑子看到站在一排墓地尽头的羽人。把一叠文件塞在他手里。
“假如西蒙的材料还是不能把他置于死地,加上这个,应该就差不多了吧。”剑子轻轻对羽人说道,仿佛声音稍大,就会惊动地下的亡魂。
羽人有些吃惊,直到剑子走远才打开手中的资料。零零总总的,是一些多年来警方想得到,却总是差一步没有得到的证据。他知道,这是小寻三年来的成果,用性命换来的。但他不知道,当剑子开启这一份以生命作为代价的资料时,是何种心情。
一切,或许太晚了吧……羽人叹道。这些本来让人兴奋的东西,在那座冰冷的石碑面前,显得没有任何意义。
龙宿有点狼狈,左臂被子弹划破,手下的近身保镖也接连去见了上帝。自从警方发现了他的行踪就一路跟来,他们无法开到荒郊乘直升飞机或者去码头坐船,只能在偏离市中心的地段绕圈子。车上最后只剩下司机和两个保镖,他一人丢下车,在其他人的掩护下,跑进一个并不大繁华的街区。四周没有民居,因为危险而被提前疏散人群的街道上冷冷清清。龙宿似乎从未如此紧张,这是命悬一线的时刻,渡不过去,就只有死路一条。
走在并不算宽敞的街道上,旁边是高耸的大厦的巨大空调机组的外架。似乎自己的皮鞋敲击路面的咔哒声都一圈圈在高楼中间回荡。龙宿几乎可以清晰地听得见自己紧促的呼吸声。
他手里的枪只剩下一颗子弹,却看到直直停在街尽头的一辆破旧的轿车。
就在龙宿犹豫要不要放掉这最后一颗子弹的时候,他看清了对方的脸,上帝和他开了一个重大的玩笑。他真的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境下遇到他,应该作何表情。
不过,他可以先不用放最后一颗子弹了。
他站在街的这一边,注视着剑子慢慢靠近。仿佛走了一万年。时间也变得扭曲和不均匀起来。世界都被排除在外。那个陌生而熟悉的人,默默走近。
熟悉的身体,气息和脸,陌生的表情,环境和气氛。
剑子和龙宿就这样隔着10米的距离,望着对方的脸。
“又见面了。”龙宿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想故作轻松,听到的却是不怎么像疑问句的一句话语。
剑子没有应答,只是慢慢地,抬起了手臂,黑色的枪管对准的是龙宿的脑袋。
时间戛然停止,放弃了或缓或急的频率。
街道上的风在刺骨寒意之中又似乎夹杂着些许春天的气息。漫长的冬日就快结束了吧?剑子隐约想到……
27
提枪的手指有些冰冷,持枪的姿势却不曾颤动,剑子的表情凛然,冷漠的打量着枪口下的龙宿。龙宿的嘴唇边绽放一抹微笑,他永远是那么桀骜,他像是在观望一个老朋友,充满喜悦和眷念。
下一瞬间,龙宿提起了枪,对准剑子的心口。他的眼中不再有柔情,取而代之的是阴狠,一种对决裂的狠毒。
似乎是早已料到般,剑子的神色没有丝毫改变,他幽幽的说道,“龙宿,该结束了。”
“是。”龙宿的笑声染上几分狂傲,即便落败,他也不减分毫潇洒。“黄泉路上有汝相陪,也不枉了。”
“没有人会陪你,你注定孤独一辈子。”剑子平淡的说,他并不在乎这场生死,驱身前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无论龙宿是否失败,他都不会是赢家。
龙宿无所谓的笑笑,那是剑子熟悉的笑容,令他恨之入骨又不禁心痛的笑容。龙宿的声音如同魔咒,分明是恶魔,却有着天使般的亲和力。“最后问汝一次,爱吾吗?”
没有回答,剑子一派安然心如止水,如同告诉对方永远不会有答案。枪口准确无误的瞄准龙宿额头,只需要一下,他就可以解脱了。
龙宿又笑了笑,嘲笑自己竟在如此紧迫的时刻在乎这种无聊事,枪里只剩下一颗子弹,他会用它带走剑子仙迹。他从不觉得自己错,也不会为犯下的罪行而忏悔。他的世界只有强与弱,不存在对与错。他们或许没有资格共赴天堂,但是可以携手走向地狱。
下一刻,剑子扣动了扳机,几乎在同时,龙宿也毫不犹豫的开了枪。
世界本是疯狂,有谁能在污秽和泥泞当中保持灿烂不变?生命近乎脆弱,人类如此卑微,生生死死除了自己,有谁会在乎?
咔。
砰!枪响。
只有一声枪响。
……
“如果有人对你掀桌子,你该怎么做?”
“敢对吾掀桌子的人不是埋在地下便是尚未出生!”
“说的好!如果有机会,我会掀给你看!”
……
“汝之本事不过如此!”
“也看不出你这假女人还不赖!”
“今日之仇,疏楼龙宿会加倍奉还!”
……
“抛开身份,我很厌恶你这种借刀杀人的自保方式。龙宿先生,虽然感谢你与我们的合作,对于你是否经营非法生意的调查我们还会继续。”
“汝知道金猊和紫垣为何能够相安无事几十年吗?那是因为经营的事业完全不在一个领域。吾父亲那辈和金猊几乎没有任何交往。发展也远比对方小。吾一直在想,为什么要让紫垣和金猊一并成为全港最大的两个派别?为什么不能只有紫垣,没有金猊?佛剑分说没有想到,吾疏楼龙宿不但早就想到还会做到!”
……
“请剑子警官到寒舍一叙。”
“我不记得我们有这么要好。”
“哟,堂堂龙首想在警局门口绑架啊?”
“不敢,不过也不妨一试。”
……
“纯肉体的满足只能让没有精神的躯壳获得快乐,行尸走肉根本不能称为人!”
“剑子长官的爱情论真是伟大高尚呢!吾倒想知道,剑子长官是真的能为情守住节操还是和其他人一样,为身体的愉悦而疯狂?!”
……
“你最让人讨厌的地方就是自以为是的傲慢!”
“那不正是吾与众不同之处?”
……
“汝是要向吾宣战?如果吾拒绝呢?”
“那是你的决定,我有我的坚持。”
“汝认为能胜过我?”
“剑子仙迹不打没把握的仗。”
“汝可知汝毫无胜算?”
“那又如何?”
“汝会输。”
“现在下结论未免太早。”
“汝已经输了,汝爱上吾了,爱上的人就是输家。”
……
“没有以后了,过了今天,你我……”
“吾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别说绝情的话……”
……
“你的确不错,怪不的那么多人喜欢你。”
“汝可以慢慢领教吾之好,只要汝愿意,吾可以只对汝一人好。”
“谢谢招待。请忘记今夜……”
“汝记住,永远没有结束,汝已经爱上吾。”
……
“龙宿,对于你,我只想说,同样是这样的佛剑,却是我永远无法放手的情谊。你和他,远远无法比拟。这也是为什么即使对立的我们仍然可以是朋友的原因。你,却只能是敌人。”
“剑子仙迹,你已经爱上我了。即使没有,我也会让你爱上我,你逃不了啦!”
……
“很好,剑子仙迹汝真是出乎吾所料。所有的一切都在汝的计划内,佛剑、小寻、还有吾,吾太低估汝了。”
“对,你以为什么都在你掌握中,可事实上你什么都没有。金猊和紫垣的矛盾是我策划的,小寻是我安排到你身边的,褆摩是我故意放的,穆仙凤是我执意逮捕的,你的动向我一清二楚,我就是要你的周围连一个可信的人都没有,你逃不掉的,一想到你即将锒铛入狱,我真是兴奋得不行。”
“闭嘴!吾现在就可以杀了汝。”
“哈哈,龙宿,没用的,你根本无法扭转局面。”
“汝以为汝胜了么?可笑,汝以为一个小寻能改变什么?吾根本不在乎!”
“那你又以为我在乎过你吗?除了逮捕你,你没有任何价值!”
……
砰!血花飞溅。
剑子的身体向后倒去,鲜血潺潺流下,他的表情依然淡然,一切如同预料。
在他身体即将倒下的那一瞬间,龙宿牢牢将他下坠的身体抓住。“剑子仙迹,汝什么意思!?”剑子的枪中没有一粒子弹,他向他举枪开枪,没有任何结果。
疼痛蔓延开来,子弹准确地射穿了剑子的心脏,他的口中呛出血,唇边却勾出一个微笑。
“不准死!”龙宿紧紧抱起这副身体,血液的温度告诉他这个人在离他而去,他疯狂的吼叫着,“不准死,剑子仙迹,吾不准汝死!吾不允许!”
“疏楼……龙宿……”剑子的笑容映入龙宿眼眶,混着血色,格外显眼。“你输了……”
龙宿哑然,剑子的双手渐渐垂下,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
“汝可知汝毫无胜算?”
“那又如何?”
“汝会输。”
“现在下结论未免太早。”
“汝已经输了,汝爱上吾了,爱上的人就是输家。”
……
“疏楼龙宿,你输了。”
……
吾输了。
外海海面上,一艘小型油轮正向未知的目的地驶去。船上的男人一脸平静,怀抱中是一个正在酣睡的小男孩。
三张船票,只有两人离开。起航的那瞬间,佛剑感觉心里空荡荡的,他不怪剑子,是人总会放不下。这一场争斗伤害了太多无辜人,他不能苛求剑子自私。
圆儿揉揉眼睛,睡醒了,他撇撇嘴说,“爸爸,我想看海。”
佛剑点头,牵着儿子来到甲板上,他抱起圆儿倚在栏杆上。一望无垠的大海,轮船平稳的行驶着,圆儿兴奋的挥动着手臂,想要拥抱这片海域。佛剑的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放任他玩闹的同时用强而有力的双臂保护好这只小猴子。
“爸爸,汉堡叔叔会来看我们吗?”圆儿抿抿嘴唇,眨着明亮的大眼睛看向父亲。
“会。”
佛剑坚定的回答,无论多少年他都会等,他相信当那个人放下之时,他们还有机会。海风伴着咸苦味,他的眼眶有一点湿了。
一个月后,香港高等法院开庭审理疏楼龙宿涉嫌贩毒以及谋杀的案件,庭间疏楼龙宿一直表现冷漠,对其罪行供认不讳,最后被判处终身监禁,并未要求上诉。
据闻,疏楼龙宿本已在抓捕前夕潜逃,警方正苦于捕获未果,不料其竟主动投案自首,但对自首原因闭口不提。紫垣第一人物落网后,警方顺藤摸瓜,彻底瓦解了这个名震一时的港都黑帮。
与紫垣齐名的另一大帮派金猊因头号人物佛剑分说隐退,各头目之间频频争斗,最后被警方逐个击破。至此,横行港内十余载的两大黑帮皆落下帷幕。
三年后,新的帮派崛起,各家新秀云集,势力重新分割,紫垣、金猊之名已无人提及。
时至今日,曾经耳熟能详的名字也不过是黑夜里传说的一角,璀璨与否,众说纷纭。
——剧终——